闲斋闲笔·不为人知的大家——读溥心畬《寒玉堂诗集》

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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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在当代文艺界，张大千是鼎鼎有名的大画家，几乎尽人皆知，而同样居台、成就与张大千相侔的另一大书画家溥心畬，现在则很少有人知道。溥心畬当年在大陆画名极盛，与张大千齐名，被并称为“南张北溥”。至于溥心畬同时又是一位大诗人，就更是鲜为人知了。本人也是最近读了他的《寒玉堂诗集》后，才真正认识这位诗书画大家的。
     溥心畬，即爱新觉罗·溥儒，心畬是其字，1896年生，为清道光皇帝之后，恭亲王弈訢之孙，溥仪的堂兄。他自幼聪慧，所作诗文往往令耆宿吃惊。北京政法大学毕业后，入德国柏林大学，婚后再赴德国研究院读书，27岁获天文学博士学位。其时清廷已被推翻十年，他奉亲隐居于北平西山界台，号西山逸士，绝交游，谢征辟，专心读书，泛览百家。因为天资聪颖，家藏书画又多宋元名迹，习之而得其神理，十年后竟成名画家，出任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教授。当代大书法家启功先生为溥心畬弟子，曾有文章记载南张北溥当年在北平的一次合画盛会。当时启功侍立在旁，张大千画了幅黄山景物给他，溥心畬即席在其上题了一首五言律诗。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编》也曾记抗战胜利后，南张北溥与另一大画家吴湖帆在上海的一次盛会，三位大画家即席合绘《秋林高士图》，也参加盛会的名诗人冒鹤亭图上题诗，首句为“南张北溥东吴倩（吴倩指吴湖帆）”。可以说，在半个世纪前，文艺界没有不知道溥心畬的。
     溥心畬同时也是一位很有民族气节的人，“七七”事变后，日寇侵占北平，建日伪政权，因为他的出身和名望，胁迫他参加，他坚卧不起予以拒绝。日军头子又亲至他家，奉巨金请他作画，他拒不与画，亮节为世所重。
     1949年，溥心畬去了台湾，仍然拒绝作官，居陋巷，以卖画为生。1963年逝世，享年68岁。
     溥心畬的画名，因为人所共知的原因，解放后在大陆已不为人知。他的诗，在解放前也少为人知，一是因诗名为画名所掩，二是因诗集没有梓行。在他逝世三十多年后，他的诗集《寒玉堂诗集》1995年在大陆出版，实在是一件应该庆贺的事。 溥心畬是一位很有才气的诗人自少年时代诗便很好，如开卷第一首《塞下曲》，为二十岁以前之作：“戍楼烟断草萋萋，万里寒冰裂马蹄。闻道汉家开战垒，边沙如雪玉关西。”24岁时《渡桑乾河》诗：“古戍秋风白草鸣，胡笳吹月落边声。桑乾回望天如水，万里寒沙匹马行。”真有王昌龄军旅、边塞绝句的味道，读来给人一种浑远、苍凉之感。五言律诗《江夜》也为早年之作：“雨过春潮急，柴扉掩浪痕。无鱼星在罶，送酒月临门。乱水鸣云际，寒梅枕石根。几家闻野织，寥落不成村。”写江边荒村夜景，一片凄清寥落，如令人亲历其地。读此诗便使人自然地想到王维一些写景之作，应是因为此诗与王维有些诗风味极相似。年轻时诗作尚且如此，他后来诗笔更加老到时所作自然更佳。
     溥心畬晚年之作，以居台后思乡怀旧诗词最为感人。这些写故国之思、身世之感、离乱之情的诗篇，因情真而沉痛，最富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如《登燕子矶》：“乱后悲行役，空寻孙楚楼。萧萧木叶下，浩浩大江流。地向荆襄尽，山连吴越秋。伊人在天末，瞻望满离忧。”此为登南京燕子矶之作，矶在城北观音山上，临大江，古来为诗人观江、观南京之处，而作者此次登临，却在“乱后”。孙楚楼为唐时李白等人玩月、歌吹达旦之处，“空寻”二字，多少悲怆尽在其中。“萧萧”一联，堪称写秋日长江名句，可与老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媲美。当时时势，眼前江景，加上伊人远在天末，自然“瞻望满离忧”了。又其《八月感怀》：“已近清秋节，兵烟处处同。山河千里月，天地一悲风。兄弟干戈里，边关涕泪中。京华不可见，北望意无穷。”此首为1958年或1959年中秋节前夕之作，“兵烟”，“干戈”，应指两岸关系紧张；“兄弟”，“京华”，可见作者于台岛望大陆之情。将此诗与老杜五律《春望》（国破山河在）、《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等诗对读，诗风、格调相同，自有异代同悲之感。中秋节最能引起乡思、怀人之感，所以《寒玉堂诗集》中多有中秋之作，《己亥中秋》有句云：“故乡当此夜，湖上不胜寒。”《庚子中秋》有句云：“况淋榕叶雨，别恨满殊方。”《壬寅中秋》有句为：“为客南溟近，思家北斗遥。”身滞台湾，难归故国，垂老更加思家，可怜只是永无归期。
溥心畬的七言律诗，最见杜甫、李商隐之风，同样以在台思返大陆之作为最好。如1962年《秋日感怀》诗：“辽廓边山没远鸿，登楼惨淡望长空。寒生橘柚千家雨，气变云沙一夜风。北斗横斜秋不尽，东溟 渡怨无穷。灵均作赋悲君国，岂独乡心入梦中。”秋日登楼，遥望大陆，其情何堪！第二联又为诗中名句，可与杜牧“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媲美。第三联也为好句，“北斗横斜”，北望也。“东溟 渡”，当为不能渡东海而回大陆也，“怨无穷”，字寻常而其怨非常。其时不但国家依然分裂，而且两岸关系甚为紧张。尾联说得极为明白，更见诗人心迹：不独思乡，更悲国家分裂也。诗人思乡、忧国之情何深，读来令人感喟不已。就在作这首诗的第二年，作者离开了人世，回大陆之梦，至死也没能实现。
     溥心畬的词也填得极好，同样以思念大陆之作为最佳，这里不赘述了。
     斯人虽去，而其诗可传。这样的诗集，不但令盼望统一的两岸同胞读之多感，而且肯定能传之久远。
     在现代文坛，诗书画成就能达到溥心畬这样境地的大家，实在找不出几个。（原载《博览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