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咏雁荡山的三位女诗人(许宗斌)

松烟

作者：许宗斌  来源：温州日报 　
　　

　　自谢灵运以降，历代写雁荡山的诗文数不胜数，但作者几乎都是男性。从我接触到的资料来看，似乎只有三位女诗人有诗涉及雁荡山。为什么说“涉及”？因为这三位女诗人不曾亲至雁荡山，她们只是和别人的诗，诗中所写乃是间接印象。这三位分别是：梁兰省，字筠如；杨渼皋，字婉蕙；丁芝仙，字善仪。

　　筠如是梁章钜的长女，有《梦笔山房诗稿》。筠如自幼聪颖，长年跟随父亲梁章钜宦游南北，见多识广。梁家一门风雅，一家三代男男女女多善吟咏，老爸更是著名的诗人学者，筠如受家风熏陶，诗才得以尽情展现，嫁福建浦城人祝普庆后，丈夫赴任温州同知，她也随来温州，不久丈夫病死，她就回浦城夫家静静过起孀居课子的日子。

　　婉蕙也是官宦闺秀，但老爸杨竹圃生性古板，不喜欢女儿辈作诗，从小只教她书义，绝不涉音韵之学。婉蕙嫁给梁章钜的三儿梁恭辰后，才开始向公公和公公的堂妹蓉函学诗。梁章钜在《闽川闺秀诗话》中记这个儿媳妇：“女红酒食之隙，舟车侍游之余，复随题有作，数年间积至百数十首。婉蕙素善病，其于诗又好为苦吟，余常诫其以节思虑养心性为要，而作者辄不能自休。喜其慧且勤也，遂亦听之。”她的诗后来结集为《榕风楼诗存》。一向不赞成女儿作诗的杨竹圃读了她的《过洞庭湖》，也为其中的佳句“白云尽处疑无地，青草环来别有湖”拍案激赏。

　　后来，梁恭辰来温州任知府，婉蕙也随来温州。道光二十七年（1847），梁恭辰迎养年逾七十的老父梁章钜于温州郡廨，远在浦城的筠如也重来温州省亲。婉蕙和永嘉县令杨柄的继室芝仙早已是莫逆之交，因婉蕙的关系，筠如很快认识了芝仙，两人一见如故。三位女诗人相聚温州城，春秋佳日，常常结伴同游郡城内外名胜，游辄有诗。芝仙才名久著，婉蕙、筠如都喜欢与她角胜。梁章钜在诗话里说：“余谓东瓯风雅，近甚寥寂，而忽得女士以张之，亦一时之胜缘。”

　　道光二十八年春，梁章钜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游雁荡山。筠如、婉蕙当然也很向往这座海上名山，极想同游。可那时交通艰难，从温州出发去雁荡，水陆兼程，最快也得两天。身为女子，更有许多不便处。她们只能在温州家里等待男人们回来听“实况转播”了。

　　7天后，游山的人们回来了。婉蕙和筠如要看老人家的游山诗，老人遂补作了一首七言古风。梁章钜把这首诗抄写多份分送给有关人等，各人均步韵和诗，三位女诗人自然也不例外。

　　筠如的诗开头道：“我家居与武夷邻，未登武夷况雁荡。今年重作东瓯游，高山仰止心先壮。永嘉名胜许饱探，不堪草草回头望……”接着写自己在郡城的游踪：“正夸游事关游福，匆匆又起骊歌怅。”原来她因家里有事将返浦城，此时读到父亲的游山日记和诗，为父亲笔下的雁荡胜景所陶醉，“摹写龙湫烟雾宽，想象雁湖云水漾。一百二峰离复合，五十四岩奥亦旷”，雁荡山的种种奇观使她“目骇兼神驰”。又说到观音洞里刘允升父女的塑像：“最笑刘家父女痴，千年（《闽川闺秀诗话》引此句时作“空山”）苦守观音帐。非仙非释定何物，踪迹如斯岂倜傥！”梁章钜对这四句极表欣赏，他在《闽川闺秀诗话》里说：“读者皆叹其韵脚之工，余直以‘笔挟风霜，语无枝叶’八字评之。”其实，这四句诗艺术上并非特别了不起，主要还是见解上大有可取，作为旧时代的一名女子，对舍弃人生快乐千年，苦守观音帐的刘家父女作出了价值判断上的彻底否定，其见识甚胜流俗。诗的结尾道：“我不能游尚许吟，胸中自有名山样。他年倘获登武夷，诗心定比今番畅。”今番听父亲说雁荡，毕竟只是耳闻，他日亲到武夷一游（筠如在此诗的夹注中说“已约家大人他日终当一游也”），那感觉一定好极了。只是第二年梁章钜就去世了，筠如和父亲一起游武夷的愿望终成画饼。

　　儿媳婉蕙的和诗一开头就切入雁荡之事：“春闺昼长一事无，忽闻高堂说雁荡。闺中分无出游缘，虽不能从心亦壮。”作为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自由，无缘亲去名山一游，当然遗憾。但听别人说雁荡，心里也能顿生壮思，可见雁荡胜景是如何壮美、如何打动她的心了。接着，她把笔锋荡开，转而写这些年随夫宦游，游历了桂林、衡湘、洞庭、岳阳楼、黄鹤楼、金山焦山平山，然后“半年随宦来东瓯，永嘉山水尤惬当”，可惜不能到东瓯山水中最著名的雁荡山一游，“雁荡迢迢姑舍尔，日读图经亦足尚”，“晓窗伫听山乐官，也堪宴坐心神畅”，只能这样神游一番了。温州府署有否山乐官，梁章钜的日记和婉蕙的诗都说有，有人则怀疑他们是认错了，但这无关乎此诗主旨。婉蕙诗中也说到刘允升父女的事，持论和筠如略同。

　　丁仙芝的诗跟筠如、婉蕙不同，她只是将梁章钜游山日记里写到的景物用诗歌形式重复了一遍，难出新意。但一位从未见过雁荡山的女人，只凭他人的叙述，就将雁荡景物铺排成诗，且笔力不弱，也委实不易。诗尾道：“即日随宦纵游览，访异搜奇更酣畅。”自注：“外子移官石浦，应道出雁荡也。”原来，丁芝仙的丈夫杨柄将调往宁波的象山县任职，芝仙料定赴官时将会路过雁荡山，那时自己就能畅游一番了。不知她后来是否遂愿？

　　这三位女诗人，都是官宦人家的眷属，自小受到良好教育，又有随父、夫出游的机会，还有像梁章钜这样开通且有大名的长辈把她们写进著作里，她们的名字和作品才不至于完全湮灭，较之一般妇女乃至许多闺阁诗人已是幸运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