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脚赣州的苏东坡(中国赣州网)

松烟

作者：佚名  来源：中国赣州网　


    公元1101年初，中国文化史上最负盛名的苏东坡结束了长达7年的岭外贬官生涯，经韶州度大庾岭北归。“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数月后，他与米芾结伴同游镇江金山寺，留下《自题金山画像》一诗，不料竟成绝唱。转月,老人逝于常州。有好事者考证,东坡居士卒于用药不当，言之昭昭,不容置疑。苏东坡竟然会吃错了药,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原先,我一直以为,此公最多只是政治上站错了队,经济上花销过大,酒桌上偶尔失态，如此而已。才智超绝如东坡者,要糊涂到吃错药的程度，是需要更高的智慧去破解谜团的。

    话又说回来,纵是宋朝的那片天轰然倒地,又岂是文弱如苏东坡者能柱其间的？宋朝的天最终一如后人所见的倾于元人的铁骑,赵家王朝在陈桥点燃并延续的帝王之火成为隔日幽灵,这显然不是身为贬官的苏东坡可想见的。怀着对生活着的王朝的莫大陌生感,苏东坡的信任感知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隐隐有红颜知己感的宣仁皇太后死了，曾经做过他学生的宋哲宗对他不冷不热,连那些不久前还给他带来无数喝彩的诗文都被人斥为毒草……正是因为这些,或者说包括这些因素在内,流放七年之久的苏东坡并不着急北归,而是选择又一次在赣州歇脚,这一歇,就是四十多天。

    赣州，就是这样一座让人流连忘返的城市。赣州，也因苏东坡的再次光临而光照古今。当然,赣州从不平白受惠于人,甚至从来不忘施惠于人，即便这人是苏东坡。

    “我从海外归，喜及崆峒春。新年得异书，西郭有逸民。”从诗里可以清楚地看出,早春时节,苏东坡喜滋滋地赶到赣州，不但赶上了南赣的第一抹春色,而且还赶上了隐居在通天岩的南赣乡贤阳孝本的家宴。为答谢故友的造访,抑或是对苏东坡九死一生的岭外生涯的慰藉,一向做人极为低调的阳孝本甚至以书稿相赠。两人七年前曾有过多次彻夜长谈,其中最让邑人难忘的一次要数在一口清泉边的夜话。后人为纪念这段雅事,曾在赣州屈指可数的某几个被誉为太平盛世的阶段,在泉边筑亭,并不断有文匠记之。一个半老的浪者和一个同样半老的隐者醉心于星语泉韵是美的,美在童心之未泯,俗念之超脱；美在“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文化唱和。而七年后的重逢,两位花甲老人再次秉烛长谈,笔者臆断他俩的谈话中不会涉猎太多的政事,他们都是洞察政治弄人的达者,尽管阳的豁然源于智慧的顿悟,而苏的开朗来自飘零余生的觉醒。所以这次谋面,苏阳之间那种“深讶相遇之晚”的陌生感早已一扫无遗,健谈的苏东坡一定会把他在儋州桄榔庵里的趣事和盘倒出,也一定会把他在载酒堂里与好友煮酒的快意带到阳孝本的席间,正所谓“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我想,照苏东坡的性情,提起这首揶谕之作，定是不觉抚掌大笑,那空明世事的笑声飘荡于近千年的赣南山水,流连至今。在这一声笑中,我看到了一个成熟却对身处的王朝充满不信任的苏东坡。对苏东坡而言,信任是一种曾经光辉夺目却早已凋零的少小情怀，一篇家国天下俱在胸中的往日文章，一段恣意放浪激扬江山的曾经历史，一腔浸泡酒中不再沸腾的平静的血,一副九死一生仍然苟活的寻常形骸。惟如此,再访赣州的苏轼才显得那样的平民化。

    早上,苏东坡从下塌的水南或信步赣州城,或携友人遍访名山古刹。所到之处,慕名而来的邑人将他团团围住。有索字的，有求书的, 甚至还有求医问药的。苏东坡也怪,除了一肚子的诗文什么也不带，偏偏要不辞辛劳地背着一袋子从岭外带回的草药,替人望闻问切,开方送药。有人嫁女儿无以陪嫁,央他写幅字权做嫁妆，他也喜滋滋地写下:“扬雄老无子，冯衍终不遇。不识孔方兄，但有灵照女。家藏古今帖，墨色照箱莒。饥来据空案，一字不堪煮。枯肠五千卷，磊落相撑拄……”看来,七年的流放几乎要把苏东坡锻造成一个济世良医了。可惜,他的医学天赋远没有文学方面的冠绝，他在赣南的诗文早已流芳千古,却未见有他的处方传世，好不容易在给友人的尺牍中提到过给自己开的一个方子,却成了后人佐证他吃错了药的证据。

    苏东坡真的吃错了药。唉……我原以为吃错药的是当时的朝廷。当然，一个朝廷要浑蛋到把苏东坡这样一个文化巨匠随意打发天涯海角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啊,作为历史上两个亡国于异族的朝廷之一,宋朝在很多关键时刻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举措都让人很是费解。纵然苏东坡爱过也恨过的北宋,早已没有了东周时代的血气贲张，更没有了汉唐时期的恢弘大气，有的只是歌舞升平风花雪月和儿女情长。是啊,仔细一想，宋朝经济不弱，科技不弱，文化也不弱，甚至于军事上也不像后人所言的那么不堪一击。那么,为什么宋朝最终稀里哗啦地就亡国了呢？苏东坡的遭遇也许能给我们一点启示, 我想。

    客观的讲，今天的赣州人也许要感谢那个吃错了药的朝廷。试想，如果宋哲宗与他的老祖宗,也就是唐宗宋祖中的宋太祖一样英明,苏东坡是决然不会有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岭外旅程的，歇脚赣州就更谈不上。这样一来,赣南这块朴实敦厚的土地就会与耀如日月的苏东坡失之交臂,散落于寻常阡陌中的若干个文化星火,也会因此而失去熠熠生辉的大好机会。石楼、章贡台、白鹊楼、皂盖楼、郁孤台、马祖岩、尘外亭、崆峒山等一系列赣南人耳熟能详的景致也许就不再有跻身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八景”的光辉。

    苏东坡死了,宋朝文化天空上的一颗太阳陨落了。幸好,东坡老人生前,曾大度地两度将他那旷古的诗文赠予赣南；八年后,阳孝本再次奉诏进京为官,不久又归隐通天岩，把一身的才华连同老弱的身躯还于生养他的赣南。赣南这块土地，从此在我心中格外地肥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