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歌里的农村生活（丁启阵）

松烟

作者：丁启阵　


    今天讲了王维的一首诗，《渭川田家》。自始至终，看得出来，我的来自韩国、日本、加拿大、墨西哥、英国、瑞典、爱沙尼亚、俄罗斯、乌克兰、土耳其、马其顿等国家的学生们，一边听着我的讲解，一边流露出无比向往的神情：他们向往唐朝著名诗人王维笔下的农村生活。

    按照我一直以来的办法，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今天要讲到的诗人——王维的生平事迹：

    一、王维从小就很聪明。他是个神童，九岁就开始写诗了。他不但诗写得好，书法也很好，草书、隶书都好，还懂音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还很善于作曲，要是生活在今天，肯定比周杰伦厉害。

    二、一个地位很高的人（皇帝的儿子）非常欣赏王维，把他推荐给一个能够影响公务员考试名次的公主。在公主的推荐下，王维很年轻的时候就先后以全省、全国、朝廷三个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公务员。

    三、王维曾经遇到过麻烦。一个长得很胖的少数民族的将军，他的名字叫安禄山，他跟著名的美女杨贵妃有特别的关系，他的领地就在今天的北京一带。这个将军后来突然反对朝廷，发动了战争（安史之乱）。这个将军占领长安的时候，王维跟其他很多人一样，被抓住了，并且被迫在临时的假朝廷里做官。不久，唐朝军队打回到长安，就对所有在假朝廷里做过事情的人进行处罚。其中，跟王维情况差不多的一个诗人，名字叫郑虔（实际上他是很穷的人，有时候穷得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他根本不会挣钱），他是杜甫的好朋友，也认识王维，就被流放到很远很落后的地方做一个很小的官。那个地方，就是我的老家，浙江台州（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现在我的家乡经济比较发达，风景也非常漂亮，但是，唐朝的时候还是比较落后的。当时郑虔被流放到我家乡时，杜甫正在外地，没有去送别，非常难过，都哭了，写了一首很有感情的诗。诗里边想象自己的朋友到了一个到处都是毒蛇的地方，生活非常困难，危险。可是，王维没有离开首都长安，而且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古书上说，这是因为王维在被迫做假朝廷的官员时，写过一首怀念唐朝皇帝的诗。其实，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王维有一个地位很高的弟弟，帮助了哥哥。他的弟弟根本不如哥哥聪明，但是，中国古代跟今天一样，都是笨蛋更容易做地位很高的公务员，王维的弟弟，肯定不如王维聪明，但是他做到首相，也就是总理，一个人的下边，千万个人的上边。什么怀念唐朝皇帝的诗歌，肯定就是事后想出来的办法。

    四、王维可能跟他的妻子很相爱。王维的妻子在他三十岁的时候，生病死了，没有留下孩子，王维从此也没有再结婚，就一个人生活着。

    五、王维中年以后，官做得越来越大。他大概也很有钱，因此在长安附近买了一座有山水风景的别墅。他经常邀请一两个好朋友到别墅住一段时间，一起游览风景，做诗。

    六、王维因为母亲的原因，很早就开始相信佛教。他的名字就有佛教的意思，名维，字摩诘。维摩诘，是佛家的一位著名弟子，过着贵族一样的生活。王维的生活也跟他差不多。中年以后，他经常在家里烧香，拜佛，念经，参禅，就是坐在那里不停地想怎样才能心里没有烦恼。上班回家，他经常一个人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因此，王维的一些诗歌里就有佛教的意思。

    七、王维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画家。后来苏东坡说王维写的诗歌里有画儿，他画的画儿里有诗歌。苏东坡的这句话，非常有名。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父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歌式微。       （王维《渭川田家》）


    现在解释一下这首诗：

    下午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斜射的阳光照在村子里，房屋、树林，有清楚的一面，也有留下影子的一面，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长长的胡同里，走着一些牛和羊，它们正在回家。老爷爷因为牵挂自己的孙子，手里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靠在门上，等待孙子回家。荆扉，就是小小的木条做的门。一种漂亮的鸟在发出叫声，土地里的麦苗在生长，蚕快要做好蚕茧准备睡觉，桑叶也差不多没有了——可见，这应该是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原来在土地里劳动的父亲，这个时候肩扛着锄头，也回到了家里。一家三代人见面的时候，互相很温柔地说话。

    看到这样的农村生活，诗人就非常羡慕，觉得农民的生活真是太轻松，太自由了。因此，他心情有些惆怅，真想不做公务员，不住在城市里，回到农村，做一个农民。他想起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诗经》里的诗句，“天黑下来了，天黑下来了，我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这个时候我问学生：“你们想家了吗？”有几个学生回答道：“想！”我又问：“你们觉得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怎么样？”“美”、“有意思”、“农民们很善良”、“我小时候也在农村住过，我也想回到农村去”，学生七嘴八舌地回答着。）

    我出生在农村，在农村一直生活到上大学。根据我的了解，那只是王维看到的农村生活的一个片断，表面的情况。不能说这个片断不是真实的，但是，我可以肯定，这是不全面的。诗歌写的是农民结束劳动，回家的时候，当然看起来挺轻松，有意思。实际上，农民的劳动是很辛苦的。至少比王维在别墅里写诗、逛风景要辛苦得多。刮风下雨，大太阳在头顶上一直晒，费力气，流很多汗水，农民的辛苦，是读书人想象不到的。农民辛苦劳动，常常不能得到很好的结果，常常变得很穷，吃不好的饭菜，穿不好的衣服。有时候甚至没有东西吃，没有衣服穿。现在的农民，也有这个问题，因为看病吃药太贵，所以特别害怕生病。很多年前，我国农村流行过一句话，叫做：“救护车一响，一头牛白养。”现在生病，一头牛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了。

    诗人说农村好，其实只是为了表示他自己对城市生活的不满意，很可能是他做公务员时遇到了麻烦。总之，只是为了表示一种心情。王维是不可能真的回到农村居住，像农民一样生活的。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诗人，他放弃城市生活，放弃公务员的工作，真的回到农村，像农民一样地劳动，生活。他就是著名的诗人陶渊明。陶渊明比王维早出生3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