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晨
[ 摘 要 ] 孔子删定六经,易与诗各居其一,易是教象,诗是象教。诗的诠释必然引起断章取义,只有从象出发,即"思无邪",才能把握诗的本义,诗教的"温柔敦厚"才可能为学者所体悟。易与诗正是体与用的关系。
[ 关键词 ] 易象;诗经;兴
No thinking and thinking without differentiating
Abstract : The Confucius edited the Six _ Classics , the Book of changes and the Book of poetry belong to them . The I _ king tell us the Diagram and the Book of poetry tell us with the Diagram . It will quote out of context when we try to interpret the poem . We must master the Diagram , then we can hold the poem , and it will be possible that we know the teach based on Poem . The Book of change is the being , the Book of poetry is the using .
Keywords : Diagram ; the Book of poetry ; Widen
夫子说:"不知诗无以言"(《论语·季氏》),于是我就去读《诗经》。在《诗经》里我看到夫子的一句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论语·为政》)。
于是作为喜欢易经的我,就想起夫子在《易·系辞》里说的另一句话来:"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非天下之至神,其熟能与于此?"
这两句话便叫我费了思量,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中国的六经,我一向认为是有着极其紧密的内在关系的,这种内在关系在我的旧作《易象与法相》(一)中作过讨论,现在不妨明确地提出来:诗、书、礼、乐、春秋均通过"象"而与易相沟通,"易者象也",易是讲述象思维的,而诗、书、礼、乐、春秋是以象思维著述的。
"兴"的疑义
提起《诗经》自然就要说"赋比兴","赋比兴"与"风雅颂"是《诗经》六义,皮锡瑞《经学通论》曰:"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二)何谓"赋比兴",《礼记·乐记》云:"盖好恶动于中而适触于物,假以明志谓之兴;而以言乎物则比矣;而以言乎事则赋矣。"就是说,赋比兴都是因为"动于中"而"触于物"。其实礼记的次序有点颠倒,我看是"触于物"而"好恶动于中"才对,--看到娇艳的桃花,想到美丽的姑娘,如桃花一般的姑娘正是出嫁的时候呀。(诗·周南·桃夭)桃花和姑娘因为美丽而相遇,我们现在说就是触景生情,但是当我读到《召南·野有死麇》的时候便有些疑惑了: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龙也呔。
此篇以"野有死麇"起兴,而以之比如玉之女,如果说麇和鹿的机敏俏健和怀春之女仿佛,但死鹿又何来机敏俏健呢?有人解释这首诗是年轻的猎人把猎获物去取悦心爱的人儿(三),不是比兴,但是第二章明明为并列句,朴樕、死鹿、白茅、玉女,触景生情,隐含着四者之间的关系。
偶然地,我从易林①得到了启发,可不可以从象的角度来看诗经呢?"野有死麇,白茅包之",不就是益(上巽下震)卦么,上巽为白茅②,下震为鹿③,互坤为野外④,为死⑤,字字皆不落空。又巽长女,震长男,阳卦欲上而阴卦欲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也;第二章,朴樕为丛生的小灌木,与鹿同为震象,白茅、少女则同为巽象,也是震巽对举;第三章"无使龙也吠",证之尚秉和《焦氏易诂》尤合,其《易林以震为龙说》云:"《说文》云:龙,多毛犬。案震巽相对,巽为寡发,震当然为多毛。《易林》节之谦云’首发如蓬’,是以震为长发也。……艮为狗取其守,此(震)则取多毛而善吠,义绝不复也。"三章覆校,《野有死麇》与益卦若合符契,这不是一种有趣的巧合吗?
现在来看《桃夭》,其实也可以用卦中介:花者兑象,易·大过九五曰"枯杨生华",华通花,尚秉和曰"兑为华",兑又为少女,(见《说卦传》)因此从易的角度来说,花与少女是通过兑卦联系起来的。当然这只是个简单的例子,但却提示了易象思维的奥秘:事物可以通过"象"建立联系,《易经》的八卦是古圣先贤建立的"象"体系,--通过象来认识世界,也通过象来把握世界,这也就是三易中的简易⑥。易经是在自觉地谈象,而普通人则是不自觉地用象,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也。--李白诗曰"美人如花隔云端",他当时绝不会有个兑卦的概念,正如《野有死麇》也不会是作者"观卦玩辞"的结果。但是美人与花,也许无需要说明,任何人都可以体会两者的关系,而《野有死麇》呢?它所隐含的一脉相承的象学思维却因为时代的久远而模糊了。清人汪诗韩在《诗学纂闻》中说:"可与言诗,必也其通于《易》。"(六)信夫!
知象:简易之道
其实也有学者曾注意到象在六经中的地位,王夫之在《周易外传》中就说:"盈天下而皆象矣。《诗》之比兴、《书》之政事、《春秋》之名分、《礼》之仪、《乐》之律,莫非象也,而《易》统会其理。"说易象统会诸经,只是太过疏略,未达其旨。而近贤章学诚可谓言简意赅:"易之象也,诗之兴也,变化而不可方物矣;……六艺之文,可以一言尽也。夫象也、兴也、例也、官也,风马牛之不相及也,其辞可谓文矣,其理则不过曰通于类也。故学者之要,贵乎知类?quot;章学诚的话似乎顺承于王夫之,但却比船山精到。章氏在此提出了"类"的概念,如果按照我在前面提过的六经之间的关系,"类"其实就是象,而"兴"、"例"、"官"也都是象。章氏说类,是把易与其他五经并列了,所以要再拈提出一个"类"来。不过他在另一段论述中却又不自觉地以"象"易"类"了:
象之所包广矣,非徒易而已,六艺莫不兼之。盖道体之将形而未显者也。雎鸠之于好逑,樛木之于贞淑,甚而熊蛇之于男女,象之通于诗也。……易象虽包六艺,与诗之比兴尤为表里。夫诗之流别,盛于战国人文……然战国之文,深于比兴,即其深于取象者也。庄列之寓言也,则触蛮可以立国,蕉鹿可以听讼;离骚之抒愤也,则帝阙可上九天,鬼情可察九地……
可见他的本意还是象,而这一段话其实也勾勒了象学思维的总纲,--学者之要,贵乎知"象"。
比较于章氏的"类",闻一多先生又提出一个概念--"隐",他在《说鱼》中讲:"’隐’在六经中相当于《易》的’象’和《诗》的’兴’,……象与兴实际上都是隐,有话不能明说的隐。所以易有诗的效果,诗亦兼有易的功能,而二者在形式上往往不能分别。"又说"……后世的批评家也称《诗》中的兴为’兴象’"。根据我前面的论述,这个"隐"也即是象,因为"隐"与"类"的概念内涵都是包容于"象"的。
闻先生在《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中指出:"在国风里,男女间往往用鱼来比喻他或她的对方",同时"饥"指情欲而不是腹欲,并以《陈风·衡门》"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作为佐证,"食鱼"也就成为交合的隐语。在《陈风·株林》中有"乘我乘驹,朝食于株"之句,此诗为刺夏姬而作,这里的食显然不是指"吃早饭"吧。
在《说鱼》一文中他又进一步指出:
……并且在古代作为男女幽会之所的高禖,其所在地,必依山傍水,因为那是行秘密之事的地方,所以山和水都叫作’密’。或分别字体,山名作’密’,水名作’泌’。本篇之泌水,便是这样一般的水。
另一种更复杂的形式,是除将被动方面比作鱼外,又将主动方面比作一种吃鱼的鸟类,如鸬鹚、白鹭和雁或兽类,如獭和野猫。
闻先生的考证很严密,大家可以参考原文,无需我作更多的说明。但是当我直接用易象来观察时,却发现也可以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
易中孚曰:"鸣鹤在阴",鹤为水鸟,群居或双栖,喜食鱼。尚秉和释中孚九二曰:"震为鹤为鸣";那么鱼呢?《焦氏易诂·剥贯鱼以宫人宠解》云:
孟氏逸象巽为鱼,姤九二九四之鱼是也。中孚鱼亦用巽……《易林》革之颐云’尼父孔丘,善钓鲤鱼,罗网一举,得获万头’,颐上艮,艮山故曰尼父,曰孔丘,反震为孔也。艮手为钓,坤为鲤鱼……又讼之比云’求我所有,买鲂与鲤’,比艮为求,重坤故曰鲂曰鲤。又小畜之剥云’孔鲤伯鱼’,是显以剥坤为鱼……
这样看起来,震鹤巽鱼,比对我们前面解过的《野有死麇》,则长男长女,夫妇之义明,闻先生之说允当。不过从易象的角度,坤也是鱼,而水鸟亦不即是震,因此鱼和吃鱼的鸟并不总是"合拍"的。比如这首诗:
《豳风·九》
九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诸,公归无所,于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于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此诗用鱼、鸿对举,鸿即鸿雁,也是水鸟,食鱼和虫,所以鱼和鸿分别指"我"与不归之"公"。我想很自然地,我们记起《易·渐卦》:
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六二:鸿渐于磐饮食吉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用御寇
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
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渐卦的句式同九相近,其含义也相类。
《焦氏易诂·艮鸿震鸿》云:"《易林》师之萃云’鸿雁哑哑,以水为家’,以艮为鸿雁也;临之师云’鸿鹄失珠’,以震为鸿也。"注意到震、艮皆可为鸿,而渐(上巽下艮)以艮为鸿,巽为鱼,则长女少男,非配偶之象,故不能如前述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而只能是"夫征不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