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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帝王诗、帝王气象及专制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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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 13: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帝王诗、帝王气象及专制情结


    中国的帝王诗起于何时?第一首帝王诗系何人所作?

    相传早在三代之前,舜帝就曾弹五弦琴,唱《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舜帝在位十四年,禅位于禹,又作《卿云歌》:“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群臣进颂:“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舜帝再歌:“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以竭,褰裳去之。”前者出于《孔子家语》,后者出于《尚书大传》,皆为历史传说,未可尽信。

    《诗经·周颂》中《闵予小子》《敬之》《小毖》等篇被认为是周成王所作。其中《敬之》一篇:“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一般认为是周成王自勉之作。
《乐府诗集·琴曲歌辞》有数篇系于尧、舜、禹、周文王、武王、成王等名下,多为后人伪托。另有《黄竹歌》三章,相传是周穆王所作。《穆天子传》说,周穆王外出打猎,在风雪严寒中见冻馁之人,作诗悯之。诗云:“我徂黄竹,□员閟寒,帝收九行。嗟我公侯,百辟冢卿,皇我万民,旦夕勿忘。……”相信也是后人伪托。

    接下来,秦始皇有一首《祠洛水歌》,真伪莫辨。据《古今乐录》记载,秦始皇祭祀洛水,有“黑头公”从河中出,呼始皇曰:“来受天宝。”始皇相信此乃天意传国于秦,遂与群臣高歌:“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祠祭大泽,倏忽南临。洛滨醊祷,色连三光。”

    秦失其德,群雄起代,项羽、刘邦各有一篇绝唱留给诗史。后人眼中的中国帝王诗,往往从《垓下歌》和《大风歌》开始。不过,由于项羽的帝王身份不确,人们更为认同刘邦。“《大风》三言,气笼宇宙,张千古帝王赤帜,高帝哉?”[①]其实,灭秦之后,项羽分封天下,共立十八王,汉王刘邦只是其中之一,而项羽自号西楚霸王,实为天下盟主。其西楚,应该视为秦汉之间的一个短暂的王朝。司马迁作《史记》,就给了项羽一篇只有帝王才配享有的“本纪”。今之历史年表,以汉直接承秦,未免过于粗略。而项羽《垓下歌》作于公元前202年自刎乌江之时,刘邦《大风歌》作于公元前195年东讨淮南王英布途中,前后相差七年,如果略过先秦那字迹模糊的几页,中国帝王诗史是不妨从《垓下歌》开始的。

    而帝王诗的尾声,一般认为,当在清末帝溥仪。溥仪三岁登基,六岁退位,他的诗都是退位之后所作,包括八岁那年为师傅陈宝琛祝寿作的第一首诗:“松柏哥哥,终寒不凋。训予有功,长生不老。”退位帝王所作的诗,应该还算作帝王诗,否则南唐后主李煜的许多亡国绝唱就都不能算数了。

    但中国的帝制,到辛亥革命并没有彻底结束。且不说后来张勋复辟的闹剧和伪满州国傀儡皇帝,民国四年,袁世凯还煞有介事地称过一回帝。袁世凯的诗该不该入选?这是颇费斟酌的。从情感上说,此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为了满足一己无限膨胀的权欲,不惜剥夺天下人的民主自由权利,我们决不承认这家伙是什么皇上。然而,尽管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梦,但他毕竟在中华民国总统任上,宣布过废除民国国号,恢复帝制,改元“中华帝国洪宪”。袁世凯称帝固然不得人心,但历朝历代哪一帝王又是人民选举的呢?民心民意算什么,只要枪杆子在握,何愁不能黄袍加身?袁世凯这个“中华帝国洪宪皇帝”的迅速倒台,并不因为革命党声讨,并不因为民心背弃,而主要在于他所缔造和统帅的北洋军阀的倒戈。须知民心是可以教化的,民意是可以训导的,受过几千年君主专制的统治和愚弄的中国人民,其时还多盼着“真龙天子”重出神州呢!(有时我想,日寇投降后,如果历史一念之差,让金日成入主南朝鲜,让李承晚开赴北朝鲜,不出几年,汉城群众不抹泪欢呼慈父般的领袖,平壤街头没有反独裁争民主的游行,那才叫怪了。)故而,我编《历代帝王诗》[②],就在溥仪之后,狗尾续貂式的补选了袁世凯一首。

    《历代帝王诗》该不该选***本关键字已替换***的诗?这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本关键字已替换***当然不是帝王,1949年在天安门前举行的是共和国开国大典,不是新皇登基大典。但***本关键字已替换***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无帝王之号,却有帝王之气。而且说***本关键字已替换***是“无冕之王”也未必恰切,他不曾南面称帝,却欣然受用过“万岁”“万寿无疆”之类的欢呼歌颂。据学者考证,“万岁”一语还在东汉就皇家化了,唐代以后,万岁更成为皇帝的代称,万岁就是皇帝,皇帝就是万岁,就是万岁爷,其他人等是绝对不得僭越的,魏忠贤权倾天下也不过“九千岁”,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四十余年也不过“太后千秋”。况且***本关键字已替换***一言九鼎,“春来我不先张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他的每一句话都曾是“最高指示”,这也只能是帝王风范。故拙编《历代帝王诗》依体例未选***本关键字已替换***之作,却在前言里援引其《沁园春·雪》“江山如此多娇”以下半阕,以为某种名实之副。

    此外,曹操一代枭雄,其诗才情纵横,睥睨千古,历代帝王诗无出其右者,然而曹操一生并不曾称帝。“魏武帝”曹操,以及“晋宣帝”司马懿的帝号,都是其后代子孙夺得天下后追封的,严格说来,都是不大能算数的。想必朱元璋其人就对曹操、司马懿的帝号很不满,曾以归谬法(即用更为荒谬的做法与之类比,以见其谬)予以否定。朱元璋一上台,就追封自己的田舍翁爹、叫花子娘为皇帝皇后。史载,洪武元年,朱元璋追封其高祖父朱百六为玄皇帝,庙号德祖;曾祖父朱四九为恒皇帝,庙号懿祖;祖父朱初一为裕皇帝,庙号熙祖;父朱五四为淳皇帝,庙号仁祖。妣皆皇后。(百六、四九、初一、五四,听听这些叫花子名!朱元璋自己原名重八,属于同一系列。)如果其几代“先皇”中恰好有人做过几行打油诗莲花落,是否也要忝列《历代帝王诗》呢?刻薄了,曹公不曾称帝,毕竟已是魏王,挟天子令诸侯,是天下的实际统治者,绝非朱重八的叫花子先皇可比。当然,曾经称帝与否,其诗在气象上还是有差别的。司马懿奉魏明帝曹叡之命出讨辽东,途经故里,歌以咏怀,前面八句何等豪迈:“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最后却出以韬晦之语,低调结束:“告成归老,待罪舞阳。”无奈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觊觎乾坤之志,一生终为人臣。

    至于帝王诗篇间有御用文人代笔者,前人已有论及,如唐太宗、武则天以及清乾隆帝的某些作品。读者心中有数就是了,一一辨析则不是本文作者力所能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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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主题和风格看,帝王诗可分两类,一类是典型的帝王之诗,表达的是典型的帝王怀抱、志趣,洋溢着典型的王者气象,另一类抒写的则只是普通人的情怀,不大能看出作者的特殊身份。

    “王者之气”为人乐道。何谓王者之气?似不外乎争夺天下的狂气、解救天下的正气、一统天下的霸气、感召天下的雅气,以及丧失天下的怨气。

    秦始皇出巡,威仪万千,看得刘邦眼馋:“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看得项羽心动:“彼可取而代之。”此种争夺天下的狂气,以诗表达,就有落第举子黄巢的一再咏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就有朱元璋带兵征战露宿旷野时的“天如罗帐地如毡,日月星辰陪我眠。一夜不敢伸足睡,惟恐蹬倒太行山。”此辈枭雄,代不乏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赵匡胤称帝前,有诗《咏初日》:“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有诗《咏月》:“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登极之后,人以为诗谶。金废帝完颜亮一向野心勃勃,夺位之前,就多次以诗明志。其咏竹诗云:“孤驿潇潇竹一丛,不闻凡卉媚东风。我心正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其咏龙诗云:“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见瓶中一枝岩桂,也慨然叹曰:“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样香。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可叹天命不济,过了一把帝王瘾,就兵败被杀,废为庶人,徒为天下笑耳。到太平天国洪秀全,更是狂气十足:“一张天榜蔑古贤,文王武王皆是犬。屈指盘古迄明世,风流数我洪秀全。”据史料[③]记载,洪秀全以黄缎数匹作“天榜”,上书七言韵句,上自盘古,下迄明末(“清妖”自不足挂齿),君臣史实,悉加品评。遇“帝”字一律不用,“王”字则加“犬”旁,如文王、武王,作“文狂”、“武狂”,以避其“天王”之讳。其狂傲愚妄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解救天下的正气,对于帝王无疑是最可宝贵的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诗中哀民救民的情怀无疑是真挚的。但这民不聊生的惨象是汉祚衰微和军阀混战造成的,诗人自己并不负多少责任,诗中有的只是重造时世的使命感,而非自责。后世帝王诗歌,间有怜悯百姓苦难、检讨自己统治失误的。如果说唐玄宗李隆基登太行山,见“野老茅为屋,樵人薜作裳”,即或有自责之意,也只是虚晃一枪,那么,明宣宗朱瞻基《悯旱诗》就真诚得多了:“亢阳久不雨,夏景将及终。禾稼纷欲槁,望霓切三农。祠神既无益,老壮忧忡忡。饘粥不得继,何以至岁穷?予为兆民主,所忧与民同……”骄阳似火,旱禾绝收,百姓饥肠辘辘,君王忧从中来。其《示吏部尚书夏原吉》更以“无道”自责,简直要下罪己诏了:“关中岁屡歉,民食无所资。郡县既上言,能不轸恤之?”“吾闻有道士,民免寒与饥。循己不遑宁,因请书愧词。”可惜此种帝王襟怀古今少有,人们熟知的是晋惠帝司马衷的故事,《资治通鉴》记载:时天下饥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或者,任凭人间饿殍遍野,冤气弥天,孤王笔下总是芙蓉满目,莺歌盈耳,无限风光。

    一统天下的霸气,在刘邦那里还兼有几分忧思:“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北伐诗》里还兼有几分焦虑:“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逝将振宏纲,一麾同文轨。”到李世民贞观年间《正日临朝》就只拌着得意和骄态了:“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阳。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虽无舜禹迹,幸欣天地康。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一代女皇武则天称霸人间久了,对司春的神灵也不改喝令口吻,其《腊日宣诏幸上苑》诗云:“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君主们的霸气从何而来?来处大致有二:君权神授的理论,万民臣服的现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圣人之言听得多了,不由你不骄横悍厉,目空一切。如今有一位擅扮皇上的影视演员谈表演经验,说看着众人口称奴才,山呼万岁,在他面前跪倒一大片,那份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就不禁油然而生了。一介戏子尚能生出如此幻觉,何况天子临朝每日排演君臣大礼呢?是呀,帝王之所以独霸后宫,是因为后宫男人的器官都被阉割了;帝王之所以独霸天下,是因为天下男人的精神都被阉割了。一统天下的霸气,表现在武功方面,就是要开疆辟土,消灭任何不臣势力,使“耕凿从今九壤同”[④];表现在文治方面,就是要推行教化,铲除一切异端思想,使“天下归心”[⑤]。最让君王开心的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⑥],“为王前驱”[⑦]。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 13: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外,王者之气也应包括感召天下的雅气。毕竟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人民臣服强权之时,更崇尚文化,儒雅的统治者更能得到人民的认同和拥戴。马上可以得天下,马上却不能治天下,这句名言也应该包括文化感召这一层涵义。汉家天子自不必说,历代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统治者,明智的,也纷纷汉化、文化起来,其汉化、文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作汉诗。辽道宗耶律洪基《题李俨黄菊赋》:“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至今襟袖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意象之美,运思之妙,诗史为之讶异。金主完颜亮《南征至维扬望江东》:“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宋人就算亡国了,读此诗,也应有不少镇痛作用,毕竟亡于此君总比亡于化外野蛮部族要让人好受些。“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几经南风熏陶,到元文帝图帖睦尔《自集庆路入正大统途中偶吟》,已能吟出这样纯正而不乏创意的律诗:“穿了氁衫便著鞭,一钩残月柳梢边。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清朝顺治帝以后,无一帝无诗集,乾隆帝弘历一生作诗更达四万多首,为古今诗人之冠,谅非涂鸦一语所能全盘抹杀。  

  而当“金陵王气黯然收”时,曾经君临天下者就只剩下一腔怨气和无奈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兵败乌江,于英雄末路只能作《垓下歌》这样的悲鸣:我辜负了我的宝马和我的美人!宝马不肯弃我而去,我该怎么办呀?虞姬呀虞姬,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呀?“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东汉少帝刘辩被董卓废为弘农王,更被毒酒逼死,刘辩与唐姬诀别,作此最后的《悲歌》。“早晚是归期,苍穹知不知?”“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唐末昭宗李晔被劫,登华州城楼,其《菩萨蛮》二首充斥着哀怨和悲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李煜束手就擒,南唐国史在泪光中结束,华夏词史却翻开了辉煌的一页。“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宋徽宗赵佶父子被金兵掳去,《在北题壁》题不尽靖康之耻、亡国之痛。“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华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建文帝朱允炆乃明太祖朱元璋之孙,帝位被其叔父燕王朱棣所夺,据说南京城破后,朱允炆由地道出逃,流亡西南为僧,这首《逊国后赋诗》,为野史盛传。  

  在另外一些时候,帝王可能暂时淡忘了自己的至尊身份,而写出抒发普通人情怀,与帝王气象不大相干的诗篇。因为帝王也是人,人的情思毕竟是有共性的。  

  当诗的兴奋点离开家国兴亡、政治搏杀和种种世俗关怀,同为自然之子,帝王的诗思也会跃入生命的自然存在这一形而上层面,也不免思考生命存在的哲学意义,为人生短暂、青春易逝而感伤。例如汉武帝刘彻《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隋文帝杨坚《宴秦孝王于并州作》:“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只是贵为天子,拥有无尽的权力、财富和美色,面对衰老和死亡,比我辈平民百姓会有更多的悲凉绝望。  

  而面对生命个体的终极悲剧,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及时建功立业,要么及时行乐。南朝梁武帝萧衍《赠逸民诗》感慨:“晨朝已失,桑榆复过。漏有去箭,流无还波。”激起的是延揽人才成就大业的急切愿望。梁陈诸君的艳诗,如梁简文帝《咏内人昼眠诗》“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陈后主《玉树后庭花》“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以及前蜀后主王衍《宫词》“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之类,反映的则是及时行乐的消极选择(其靡艳诗风固不足道,其坦诚做派,较之后世某些纵欲宫闱,却要禁欲海内的伪君子,还算有几分可爱之处)。如果既不想成就功业,也不想放浪形骸,对江山、美人都没了兴趣,那就只好学清初的顺治帝出家为僧,参禅礼佛去好了:“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黄泥。黄袍换却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落在帝王家?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 13:2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帝王诗也会吟咏爱情,但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的爱情自然没有我辈平民的专注执著。虽也偶有动人之作,如李隆基《题梅妃画真》:“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帝王诗也会吟咏友谊,但其友谊无不化为君臣之谊,如朱元璋《题扇示胡日星》:“有一老古叟,胸中罗星斗。许朕作君王,果应仙人口。赐官官不愿,予金金不受。持此一握扇,四海遂行走。”帝王诗也会歌咏亲情,但其亲情不免搀杂利害关系的考量。如南唐先主李昪年少时曾借《咏灯》述怀,说若得养父善待,必将知恩图报:“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宫中帝王有时也会体味民间疾苦,揣摩旷夫怨妇心理,以乐府旧题,弄出一些感伤主义的东西。曹操《却东西门行》、曹丕《燕歌行》是其滥觞。前者“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反故乡?”代抒戍卒的乡愁及厌战情绪。后者“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代写空闺少妇的寂寞情怀。梁武帝萧衍《拟明月照高楼》:“君如东扶景,妾似西柳烟。相去既路迥,明晦亦殊悬。”简文帝萧纲《金闺思》:“游子久不归,妾身当何依。日移孤影动,羞见燕双飞。”皆为这一路摹拟之作,无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或如隋炀帝杨广,仿佛天地间一布衣骚客,流连春江花月夜,忘乎所以:“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共星来。”或如南唐中主李璟,沉醉风花雪月,信笔摊破浣溪沙,缠绵其间:“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情思淡远处,王气有无中,一任唯美主义的诗韵流曳。  

  有一种理论告诉我们,人类社会发展有五个阶段、五种制度,依次是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可是,用这一理论来套中国历史,却发现很难套得上。中国的封建社会始于何时?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魏晋……史家至今各执一辞。中国上古找不到典型的奴隶社会。封建制(分封诸侯,封土建国)在夏代就已初步形成,西周达到极致,秦以后却实行郡县制,强化中央集权,封建制基本上不复存在。而原始社会,又称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对它的描述充满乌托邦色彩,说那里没有阶级压迫,人人平等,共同劳动,群居生活,男人狩猎野兽,妇女采摘野果,尽管贫乏,人们分享劳动所获,寡无所患,天下为公,没有私有的婚姻和家庭,只有自由的爱情和浪漫……可是,人类真的经历过这么一个童话般美好的社会发展阶段吗?人类学者却拿不出实证来。  

  据说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那么,就让我们来看一看相当于人类老祖先的现代猴群的社会情形吧!今天有不少影视记录片,带领我们观摩原始丛林里的猴子(包括各种类人猿和据说与人类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四相同的黑猩猩)社会。猴子的社会有平等吗?猴子们有平等的食物享用权和异性交配权吗?没有。猴子的社会笼罩着专制和强权。专制与强权意志的体现就是猴王。没有一个猴子部落是猴猴平等,没有猴王的。这原本没有什么奇怪,饮食雌雄,猴之大欲存焉(或曰饮食雌,雄猴之大欲存焉)。猴王的地位是靠武力征服群雄强夺而来的。居于王位,就意味着食欲、情欲的最大限度的满足。丛林里最美味的食物必须首先贡献给猴王,部落里所有的成年雌性都是猴王的姬妾。所以,猴王的地位是如此令人垂涎,值得用鲜血和生命去争夺,去保卫。“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新。”〔5〕不到衰老战败的那一天,猴王是决不甘心拱手让出王位的。所谓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妙情形,在猴子社会里是完全不存在的。因此有人推想,中华文明的源头唐尧虞舜夏禹相继禅让的故事,也只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传说。古人早就怀疑过这种美妙的“禅让制”的存在。《韩非子•说疑》断定:“舜逼尧,禹逼舜。”《竹书纪年》也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篡尧位。”  

  从洪荒丛林的猴王,到周口店的猿人王,从纪元之初的五帝,到四海一家的秦始皇,直到上一世纪的清末逊帝,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从来就是专制社会。王呀,帝呀,君主呀,一脉相传,绵延不绝。其实,自古以来的人类社会,就统治方式和权利结构而言,只有两种制度:君主制度和民主制度。从夏商周到元明清,四千余年所谓“文明”社会,实行的却一直是“野蛮”的君主制度。待辛亥革命爆发,中华民国诞生,民主制度的建立和巩固还备尝艰辛,还一再上演袁世凯称帝和清逊帝复辟的丑剧。  

  说到底,专制主义源于人的自私贪婪的本性,是人类从猿猴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一种顽固的兽性,而民主主义则是人类试图用以取代兽性的一种神性。兽性是与生俱来的,极难克服,极易复发;而神性是接种的、移植的,会遭遇本能的排斥,是极不稳定、极易丧失的。就像现代人还可能产生“返祖现象”,长出一条令人难堪的尾巴,现代民主社会也难免重新孳生专制主义。  

  这样看来,洪秀全给帝王的“王”字加上一个“犬”旁,写成“狂”,强调其兽性,还是有其道理的。甚至可以说,这是洪秀全的一个伟大发现。只不过这个“犬”旁,也应该给他自己加上,他这个太平天国“天王”也应该写成“天狂”才是。同理,那位“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做了民国总统还嫌不过瘾,还要做帝国皇上的袁某人,业已返祖,应该姓“猿”。而民国国父孙先生,毕其一生为结束君主专制实行民主共和而奋斗,当然与“狲”字毫无关系了。  
(毛翰编选:《历代帝王诗》,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  

注释:  
  〔1〕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  
  〔2〕清•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  
  〔3〕清•康熙帝玄烨:《中秋日闻海上捷音》。  
  〔4〕东汉•曹操:《短歌行》。  
  〔5〕明•朱元璋:《不惹庵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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