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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识王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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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1 10:5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再识王憨山
佚名

                                                                                      

王憨山, 二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蛰居山野的“村夫”, 1987年后, 其画作先后举展于长沙、北京、广州、深圳、台湾, 像“一股大风”一路吹去, 那样陌生, 又那样鲜活, 见之者无不震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 中国美术界“怪事”连连:“四人帮”刚垮, 立即从四川冒出个石壶(陈子庄);1986年, 江西黄秋园的遗作进京展出, 又轰动京华;接着又是湖南王憨山的出山。王憨山尽管比前二位幸运, 是自己活着冲出来的, 但也只冲了十三个年头, 便于世纪末的2000年2月8日, 在他的“憨山画屋”猝然辞世。人们在叹息之余, 不由得又在思索:这些画家为何突然在那段时间冒出?后出的王憨山那如“一股大风”极具张力的画风, 究竟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王憨山的艺术道路究竟给我们怎样的启迪?



                           扑朔迷离的憨山世界

王憨山为人朴实, 憨厚, 满头白发, 一脸憨笑, 乍一见就像一个老农, 所画的又都是乡村习见的山花野草, 鱼虫鸡虾, 初出山一度被人当作“农民画家”。如细读其画, 那构图之险绝, 造型之夸张, 用笔之坚挺, 用墨之凝重,物象造微入妙, 辄取装饰美感, 花鸟拟人传情, 意象生发不穷, 其书法朴拙厚重, 其题识韵味无穷, 焉能出自“农民”之手, 非惨淡经营、千修百炼可得?渐渐, 王憨山引起了行家与媒体的关注, 几年间从南到北, 刮起了一股“王旋风”。在长沙, 就有人喊出“白石再世”;在北京, 又有人排出“北崔(子范)南王(憨山)”。而具代表性的意见, 是王憨山早年在十二兵团的战友而今已是全国知名的画家林凡, 他对憨山有认真的研究, 认为“王憨山对白石老人是师心、师神, 自有创造的”;“崔子范之反复着笔, 成浑厚华滋一格;……而憨山先生之迳情一挥, 成豪纵强劲之一格”。他从王憨山推许前人论词的标准“重、拙、大”来感受王憨山的画风, 认为“他(王憨山)在自己的作品里标举这些, 是可以得到反复澄见的。作花鸟画要达到‘重、拙、大’的艺术境界, 正是气氛淋漓、真体内蕴的缘故, 而这都源发于王憨山深厚的艺术修养根基”;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画家张仃先生, 在看了王憨山的画后(此时王已辞世, 遗属在京办遗作展), 指出王画有“四气”(土气, 文气, 才气, 大气), 认为“这‘四气’, 当是中国画至为宝贵的元气和真气”。接着又深情地写道:“今天看到王憨山的画, 我想起当年可染先生面对黄秋园遗作时的感叹:‘国有颜回而不识, 深以为耻。’憨山多次来京, 我亦数次去湘, 竟缘悭一面。恨不能起憨山于地下, 执手相叙, 以慰我怀。”

金无赤足, 人无完人。王憨山亦不可能十全十美。在2000年9月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王憨山艺术展》的艺术座谈会上, 有人就直率地指出, 王憨山的画缺少浸润的笔墨效果;林凡撰写的纪念文章, 也谈及“憨山先生作画, 他是奋笔直书一款的, 好处是迳性一往, 痛快淋漓, 能一扫那种柔靡扭捏的毛病。但也有过于直质, 用笔上略少变化, 而不利于笔墨的诡幻、滋润和捕捉那种意外的‘天趣’。”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意见, 当属著名评论家郎绍君先生为大型画册《王憨山》所作序言里的论述, 郎先生在肯定王憨山的诸多特点后说:“应留其有力有趣的一面, 去其粗糙简单的一面, 或者说, 强其率直, 弱其草率;强其晓畅, 弱其刻露;强其单纯, 弱其简单;强其有力, 弱其粗悍。果能如此, 必有新的突破与飞跃。”

“奋笔直书”、“痛快淋漓”、“一扫那种柔靡扭捏的毛病”是特点, “过于直质, 用笔上略少变化”是缺点;“有力有趣”是特点, “粗糙简单”是缺点。王憨山特点突出, 缺点亦突出。特点包含着缺点, 缺点支持着特点。甚至可以说, 特点就有缺点, 缺点也是特点;没有这些特点, 不是王憨山, 没有这些缺点, 也不是王憨山。王憨山自己则认为, “他人毁誉谁管得, 我有通天路一条”。那么, 他的“通天路”又在哪里?

如今, 王憨山已离我们而去。其人其画, 众说纷纭。我们究竟怎样看待他留下的这份艺术遗产?宋代苏东坡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个憨山, 恐怕不能光是就画论画, 而要跳到憨山之外, 站在时代的高度, 摸清成就他的艺术的来龙去脉, 方能看得清的。



                          曲折艰辛的艺术道路

王憨山曾为《画家散文》一书撰写过一篇题为《不辞日暮重抖擞》的文章, 叙述了自己的艺术道路, 也为我们目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中国美术界的“怪事”找到了答案。此种“怪事”, 是中国特定历史条件的产物。看似“突然”, 实为必然。今后恐怕不会再有。王憨山早年求学南京美专、杭州艺专, 师从高希舜、潘天寿等国画大师, 打下了坚实的传统中国画根基, 此后极左长期的封冻, 使他只能远离传统以扒生路, 退休后蛰居农村, 朝涉青山, 暮宿瓦屋, “花花草草飞飞蝶, 尽付庄周一梦中”, 直到开放改革, “寂寞楼上春来晚”, 毕竟还是来了, 他才得以“不辞日暮重抖擞”, 重新拿起他的画笔。

重握画笔, 是走老路, 还是闯新路?颇令王憨山思索。走老路, 自是轻车熟路。王憨山从他的老师那里得到真传。他在文章中写道:“……中国画溶诗、书、画、印为一体, 非文人不能及。文人画不工于形, 而重于神, 故以写意为主。动于情趣, 发于意旨, 达于神韵。这情、意、达的发挥, 又是由其人全部修养所决定的。故学画必先读书, 还得真正读进去。我的一枚闲章, ‘二分写字, 二分画画, 六分读书’, 就是源于这种认识。”然而, 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中国文人画在经历了明清的辉煌之后, 其最富有份量和中国艺术精神的花鸟虫鱼一脉, 似乎早已在齐白石身上打上了终结号, 取材多成定格, 鲜有新创。正如林凡所说, “时下追文逐雅, 演绎成奇。画以金梅郑竹为雅, 题以抄诗掇句为雅, 人以峨冠高髻为雅, 文以洋词洋调为雅”, “至于个别新文人画家, 娇其形以为怪, 徒取其妍奇, 未得其拙正, 犹有甚者, 专画小足、兜肚, 衍为艳情, 又奚以为训!”于是有人哀叹“中国文人画已步穷途末路”。

王憨山自然不愿步这穷途末路。他要“一切从头开始。从新读书, 从新练字, 从新画画”。“但万变不能离其宗, 这‘宗’就是中国文人画的优良传统。朱耷‘白眼向人’的鱼鸟, 郑板桥‘咬定青山’的墨竹, 齐白石的《不倒翁》, 蒋兆和的《流民图》, 直书胸臆, 立见肝胆, 忿世嫉俗之情, 忧国忧民之心, 跃然纸上。……传统的技法也要有继承, 不继承奢谈创新, 岂不是无源之水, 无根之木?问题是食古要化。化从何来?观察生活。……要有你自己独到的新的发现。你的画就是你的话 — 你对世界的解说。这, 也许就能够出新了。”

深谙传统, 拥有生活, 是王憨山的两大优势。他因祸得福。早年在部队, 曾因为一个展览版面的颜色而小忤某上司, 竟屡遭谴责, 乃愤而转业回家, 僻居湖南双峰乡曲。数十年过去, 他对农村生活无微不至地体察, 面对山花野草、鱼虫鸡虾殚精竭虑地思索, 与身居北京靠回忆与想象儿时农村生活的湖南老乡齐白石, 那感觉是不会相同的。农村常见的公鸡斗架, 一经王憨山画出, 题上“胜乎?败乎?”立即就有了无限的想象空间:纸上斗的, 似乎已不是两只公鸡, 而像是楚汉相争的刘项, 争霸世界的美苏……然而,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时的称雄争霸, 又有什么意义?他画的《越过洞庭路八百》, 画上七只麻雀正振翅飞翔在滔滔八百里洞庭湖上, 人们说“洞庭湖的麻雀, 经过了几番风浪”, 那是越过了的, 还有多少没越过, 掉在湖中淹死了呢?由此 想到那些屡经“运动”“斗争”九死一生的人, 怎不令人感慨万千!还有一幅画, 画上一只青蛙伏在水中, 与其相邻的只有水中的月亮。王憨山题道:“相知只有中天月, 伴我唱歌到天明。” 这是画家的自况、自叹, 更是自傲。鸡、麻雀、青蛙是王憨山常画的题材, 往往数十上百帧画里, 画法各异, 形象、姿态亦各不相同。乡野习见, 另涵新机, 异于前人, 又高于前人。这得益于他的生活, 亦得益于他的“二分写字, 二分画画, 六分读书”。王憨山不但熟读书本上的小书, 也熟读了生活这本大书。

蛰居农村的生活, 成就了王憨山的艺术, 也造成了他生活上的贫窘。一家八口, 除了四亩薄田, 就靠他那点少得可怜的退休金了。所以, “画画的宣纸, 只能用七分钱一张的次纸”, “办这次(1987·长沙)画展, 我没有(也不会)求赞助, 也是打肿脸充胖子。为了省钱, 白天在岳麓山下的展厅忙上忙下, 夜里要赶乘十多里的公共汽车, 投宿于火车站边一间有上百个床位的大房间, 铺号为96号。何哉?在长沙再难找到第二家只收1元钱的铺位, 而且这一路公共汽车早发晚收”。从这些平静的叙述中, 我们看到画家的艺术成就与他的生活地位竟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他是画家, 也是父亲, 他不得不为众多儿女找饭碗而去“卖老脸”, 也不得不为画作防雨漏鼠咬像“李顺大造屋”一样的艰难建造画屋, 生前想出本像样的画册也因无钱未能实现。于是, 他只能把自己的全部寄托放在画画上, 画画成了王憨山惟一自由自在的生命表达。然而, 生命却在他正值创作盛年未满七十六岁就嘎然而止了。



                          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画艺术

王憨山生命终止, 其艺术生命没有终止。2001年的北京中国画“世纪画展”(1900 — 2000), 湖南参展仅四人, 王憨山名列其中;2002年新编的全国中学生美术课本, “中国画”一节中, 王憨山两幅作品与齐白石、徐悲鸿等大师的作品列在一起;接着, 国内高等美术院校及权威美术期刊的学者编审先后几批来到湖南双峰, 参观王憨山故居, 细读王憨山作品(包括草图、速写本、读书笔记), 准备在北京召开一个高规格的研讨会“再识王憨山”;一些国内外的收藏家也纷纷来湖南“淘金”, 高价收购流传在民间的王憨山作品。一位来自新加坡的郭先生, 半年内就来了四次,已投资 数百万。

为什么王憨山艺术继续且越来越多地引发人们的兴趣?笔者有幸曾与憨山先生共事且忝为知己, 而今仍参与一些接待工作,  从聆听学者平时的谈活和座谈会上的发言中, 得到这样一个信息:他们关注的, 不光是王憨山的艺术本身, 重要的是透过其艺术实践, 了解王憨山到底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当今, 全球化时代已经到来, 全球化的现象正在逼近我们, 各民族的文学艺术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如何抵御世界文化的趋同倾向等问题, 已经摆在我们面前。要保持, 要抵御, 就要竞争。竞争需要实力, 需要不断强化自己, 才能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

中央美院美术史系系主任罗世平在访问双峰时说, 在中国画传统受到时代与外来冲击, 生存受到威胁时, 有人哀叹中国文人画已走向穷途末路。王憨山却具有一种自觉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用自己的艺术实践回击了那种哀叹。王憨山灵活运用法与理的辩证关系, 无意把玩文人画的笔墨, 宁可舍弃一部分东西, 强化另一部分东西, 来充分表现时代精神脉搏。从王憨山的年龄看, 似乎很难与现代性扯在一起, 但王憨山能与时俱进, 现代意识很强。王憨山的花鸟画, 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艺术样式, 推出了一种更加雄浑、更加富有张力的绘画语言, 画面效果十分突出, 从传统中走出了一条新路, 是现代形态的中国画。

另一位清华大学美院教授、知名学者王鲁湘在参观王憨山故居后说,传统应是一个生长的慨念。在传统的树上, 你添了几枝新枝, 几颗新芽?每一个画家都要为传统增加新的东西, 传统这棵树才能枝繁叶茂, 越长越高大。艺术要有创造。没有创造, 就没有艺术。王憨山开启了中国文人画的转换过程, 这也决定了他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

《中华文化画报》主编郭晓川在双峰一次座谈会上说, 王憨山选择了一条非常艰难充满风险的道路。所以他耐得住寂寞, 下功夫做学问;所以他的写意花鸟不同于一般的文人画, 没有伪的东西, 不是空洞的东西, 虚的东西。王憨山幸运,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有了自己的面貌。无论谁看到, 确实不一样。至于“刚”与“柔”的问题, 王憨山强调“刚”, 却并不缺乏“柔”, 画册《王憨山》反映的并不全面。我们要做的工作, 就是要全面介绍王憨山艺术, 使之成为取之不竭的源泉, 不断的去研究, 挖掘, 使王憨山艺术成为活的、永生的东西, 让大家认识王憨山的价值, 培植新的力量。薪火传承, 继往开来……(上为罗、王、郭在来双峰的发言, 笔者根据录音整理)

原来, 王憨山要解决的是全球化时代中国画艺术的出路问题, 他的“通天路”就在这里。他是开拓者, 亦是实践者。他身居陋室, 心怀天下。1999年秋, 在双峰挂职的作家姜贻斌回长沙来我家辞行, 我们都是憨山迷, 便邀憨山先生一起来我家小聚。那次, 憨山先生一改往日的木讷, 可能潜意识里已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 谈了许多话。在谈到中国文人画的危机时, 他说:“如今中国还有什么?中国人还有什么?穿西装, 打领带, 喝xo, 唱卡拉ok, …… 我还在这里苦苦地涂这些墨坨坨。有人说中国文人画已走向穷途末路, 我实在心有不甘。中华文化, 源远流长, 博大精深, 像唐代兼容并蓄外来文化, 盛极一时;就是在元代、清代, 少数民族入主中原, 还是化入中华文化主流。难道到我们这一代就这么没出息, 只等着别人来化我们?别人好的, 我们要学, 但要实行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吃别人的东西, 长自己的肉。不能把自己变成黄头发绿眼珠。有的人变不来, 就把头发染黄(笑)。你还是中国人, 变不了的。所以, 我还是坚持涂我的墨坨坨。”

坚守文化特性,传承民族基因。王憨山此话说过才几个月, 他就默默地离开了我们。临终时一句话也没有。他的话都留在他的画里。

记得当年惊悉憨山先生的噩耗,  笔者的心情是那样的沉重与悲凉, 挽联下联有“……毕世苦扒苦撑, 谁怜此意谁怜君?” 的设问。 而今有这么多行家、读者, 重读王憨山, 再识王憨山, 北京《中国书画名家周报》,今又将王憨山画作隆重推介, 把笔者的疑虑打消了。

“莫道前路无知己, 天下何人不识君”。憨山先生, 您知道吗?

笔者为王憨山庆幸, 亦为中国画艺术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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