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书法不仅是认识个体心灵的窗口,也是认识群体(民族)心灵的窗口,更是我们今天守护中国文化、传播中国文化的载体之一。所以,有学者将书法作为全球化时代中国文化输出的工具,把书法看做是中国在国际上进行文化竞争和拓展“软实力”的一种资本。 这是一种文化战略,当然,可能离书法的艺术性较远,书法在这里是被当作文化政治来理解的。这种策略提出的重要语境就是,在当今世界文化已经成为民族国家利益的一种重要表达。希特勒曾经把政治定义为“一个民族为自己在地球上生存而进行生死斗争的艺术。” 从现实的意义来看,他的说法没有错。面对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一切弱势文化都必须“为承认而斗争”,其实也是“为权力而斗争”,通过在国际上挣得文化发言权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因此,文化在这场斗争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政治、经济、文化结合成高度一体的关系,套用杰姆逊的说法是“经济的在变成文化的,文化的在变成经济的” (the becoming cultural of the economic and the becoming economic of the cultural),文化在不断成为政治文化,文化变成了个人、群体、族裔、性别、国家等政治主体的表达方式,政治、经济、文化彼此在对方领域中实现了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主动输出自己的文化,不仅是经济利益的驱动,而且有着长远的政治战略意义,当然,从终极上说,人类历史上一切伟大的文明成果都有必要让人类共享,不能在利益和权力的争夺中成为牺牲品。今天,书法在文化政治学意义上是否展现新的价值,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但其中有几种倾向需要注意。其一,把书法完全工具化。要么把书法塑造成像瑜伽、太极、功夫等等那样的“时尚”(当然,目前离这个距离还很远),极力宣传书法的“养生学”价值,把书法庸俗化,在强调书法的休闲、娱乐性的同时,抽离了其背后深厚的文化意蕴,或者假托其文化意蕴来误导学习者;其二,把书法完全商品化,利用“文化交流”或“文化旅游”的方式赚钱,或者搞些稀奇古怪的书法表演,混淆视听,愚弄民众;其三,借书法的形式和观念,与西方文字嫁接,完全消解了中国书法的真正内涵,比如徐冰的所谓“新英文书法”。其四,夸大书法的意义,在文化输出中过于强调书法的作用,或者说强调的是形式的输出,而并未真正借书法输出其承载的文化精神和人文价值。
比如我们前面讲到的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或译为《中国人》),这本著作在西方影响很大,几乎成为西方了解中国的一本入门读物。其中林语堂对书法等艺术的介绍其实都打上了一定的“现代性救赎”色彩。受赛珍珠夫妇之邀,林语堂成为他们的向美国介绍中国的“特约撰稿人”。1935年在美国出版的《吾国与吾民》和1937年出版的《生活的艺术》,都引起了巨大反响,一版再版,并被译为多国文字,尤其后者曾被评为1937年全美最畅销书籍,连续52个星期居畅销书排名榜第一名,直到1989年老布什总统准备访华时,还以林语堂的作品为了解中国的主要读本。究其原因,除了因为当时大多数美国人对中国充满了同情和理解的态度,加之林语堂对中国文化优劣的“真实袒露”和深刻理解,以及适合西方人口味的幽默轻松的笔法外,主要还在于林语堂的作品深深切中了当时美国人的期待视野,用林语堂的话说他不过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而已。林语堂笔下的中国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根据美国社会对中国的总体想象“定做”出来的,他巧妙地为当时的美国人开了一剂生活补药。他说:“美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劳碌者,中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悠闲者”。 他针对美国人因“三大恶习”——“讲求效率,讲求准时,及希望事业成功”而导致的“心为形役”之苦,开出中国人乐天知命、闲适达观的舒心丸,非常奏效。一时间,林语堂被喻为“东方哲人”,成为美国人的“人生导师”,出现了众多的“林语堂迷”,以至于书评家普雷斯科特在《纽约时报》上感叹说:“读完这本书(指《生活的艺术》)之后,我想跑到唐人街,遇到一个中国人便向他鞠躬。” 毫无疑问,林语堂美化了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或者说他将中国人的生活完全诗意化了,在这诗意化过程中,林语堂难免陷入了商品广告似的推销行为中,其笔下的中国人和中国文化“形象”真实与否,就很值得怀疑了。所以,有人批评他在“包装”中国古人,“炒作”生活的艺术,戏之曰 “卖国卖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所以在这个层面来看,林语堂称中国书法可以让西方现代艺术找到突破口,其策略性的价值恐怕大于真理性的探讨,事实证明,西方的现代艺术似乎没有受到书法的太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