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7-13 15: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以情写声 情共声生
《红楼梦》中既有前述之以物状声更有以情状声。《乐记》中说:“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声缘情,声音是人的精神活动、意识活动亦即心理活动的反应。作者把自己的感觉、感情渗入到声音之中,甚至把无情之物写得也有情感,化无情为有情,变无声为有声。黛玉吃闭门羹,独自悲切呜咽,只呜咽之声尚不足以写尽凄楚之情,作者把花鸟写得似乎有知,“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
花本无知却写花似知音,鸟本无情却写得似是通情,这是把人的情感赋予花鸟,以突出黛玉之凄情。“呜咽一声犹未绝,落花满地鸟惊飞”,夜鸟闻咽声必然惊得飞起,鸟飞振翅扑落枝花,本是自然之理。但雪芹却将感情作为鸟飞花落的原因。花鸟本无情,以无作有,化无情为有情则情更浓,这是一种浪漫的写法。
即便是能仿人言的巧嘴鹦哥儿,也未必能学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这样繁复的句子。“那鹦鹉便长叹一声,竟大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韵”,以鹦鹉太息声声,突出黛玉吁嗟终日,这太息声声是不教自会的。至于葬侬之长句,因鹦鹉没有意识.发出的一些音节是没有固定意义的,但在书中人物听来、读书人看来不论鸟音是什么,都认定所发之音为葬花句,这实际上是人物心灵的自我感觉,读者读来,当然不仅不觉其夸张,且又因黛玉“又将素日所喜诗词也教与他念”,反而觉得合情入理了。以鸟声渲写人心情,是作者把人物心情转赋于鸟声中,使鸟人化了,使人物心声、心境、心情与外物相统一。大观园绿暗红稀,宝玉伤怀,闻枝上鸟啼声声,心上产生异想:“这雀儿必定是杏花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鸟本无情,作者偏写鸟啼鹦诉,其实只不过是人物见景生情的心灵的反响。只有竹林才“龙吟细细”,画上的竹林绝对不能发出声音来,但自居易的《画竹歌》却写:“举头忽看不似画,低头静听似有声”。自居易从竹画听见声音与雪芹写宝玉从鸟呜中听出鸟语,这声源当然还是生自作者心底,发自人物的心底。这情共声生,寓情的声响,必然在读者心中产生共鸣。耳之于声焉有同听
尽管前人说,“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这只说明事物的一个方面。人们对同一事物,有同感的一面,也有异感的另一面。由于人与人之间种种差异,对同一事物,感受未必全然一致。甚至同一个人,因时因地或因心绪的变化,对同一事物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书中有两段贾母听笛的描写,虽然没有使用音乐的语言,但写得十分细腻,具体渲写音乐的变化,使读者感到音乐的情味。先是“忽一阵风过,隐隐听得鼓乐声。”贾母误以为“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倒近!”王夫人回答深宅大院“街上那里听得见,这是咱们那十来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贾母倒还懂得欣赏音乐,说道:“安排在藕榭亭的水亭上,借着水音更好听。”作者没有去描写音乐的音色,音质、音量、强弱,节奏等种种,而是写;“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心旷神怡。”环境烘托着心境,乐音谐和着心音——四十一回当时的贾府“正值风清气爽”,乐声听来自是令人心旷神怡了。
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写得更是细腻委婉动人,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远远的吹起来就勾了。”四十一回是“箫管悠扬,笙笛并发”的配器齐全的合奏,音乐浑厚;而这时只是笛子独奏:“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鸣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与这呜咽声相映衬的环境是“月明清风、天空地净”,对此声此境“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贾母等人的烦心虑绪在笛声中似乎暂时得到了解脱。但作者取的是欲抑先扬的手法,重点不在于解脱,因这烦虑至此时已积重难返,无可解脱的了。继而贾母说:“这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只听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调式徐缓之后,同是这些人、同是先时的环境,“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各人随心所向,彼此不禁有凄凉寂寞之意。”尽管各人随心所向,想的不尽相同,但悲凉落漠这一点却为大家所共有。关键还在于乐声触动了人的心弦,人因声而生情。所谓:触声生情。即如二十三回黛玉在梨香院外“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对别人或可“心旷神怡”或可无动于中,但黛玉却“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为什么?皆因悠扬的笛韵伴奏,婉啭的歌声唱的是:“幽闺自怜等感慨缠绵之句”。这触痛了黛玉心灵的伤痛,歌声与黛玉的心声共鸣。脂批:“魂随笛转,魄逐歌销。”难怪她闻声伤情了。声为喜添欢乐声为悲增哀戚“红楼梦》处处重视音响的描写,屡屡招音晌作为有力的手段配合人物情绪,渲染气氛:为喜剧场面添欢乐,为悲剧场面增哀戚。
“只听得外间屋内咕咕呱呱,笑声不断。”写“晴雯麝月两个人按住芳官那里隔肢呢!”这咕咕呱呱小女儿隔肢的嬉笑写得多么传神,读来如闻其声。人们一论及红楼的笑声,多举携蝗大嚼时的各种笑貌,而忽略书中的各种笑的声音,三十八回众人吃蟹是“哈哈大笑”;两人隔肢芳官却是“咕咭呱呱”,就是携蝗火嚼各种笑态中也伴有声音:“只咕听咚一声响”原来湘云伏的椅背不稳连人带椅笑倒了。
六十四回晴雯追赶芳官也是从宝玉耳中、从声中写出;“只听见屋里稀哩哗喇的乱响,不知何物撒了一地。”(是晴芳抓子儿争输赢,晴雯追打芳官将“子儿”撒了一地的声音)这声响烘托了小女儿嬉闹的热烈气氛。
气氛因声响烘托得神完气足的要算是六十二回湘云等人拮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镯子响”。“呼三喝四、贼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比这气势更大的是九回茗烟闹学的声响:“听得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贾菌扔书箧“只听得豁啷一声,砸在桌上,书、本、纸、笔、砚等物撤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接着是“一齐乱嚷”,这简直是一曲大合奏,五声俱全了。
不仅于这种大的场面以声显势,写得有声势,就是小的场面也是以声显势。比如凤姐搀贾母走竹桥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不相干,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因竹桥声为人习闻,未假他物以喻音,直书“咯吱咯喳”的拟声词,使人如闻其声,所以脂批:“如见其势,如临其上,非走过者,必形容不到。”一个竹桥写得有声有势,一个风筝写来也形随声见。“一言未了,只听窗外竹子上一响:恰似窗屉予倒了一般,众人吓了一跳。”先闻其声,不写其物,以熟习的窗屉倒掉声,写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何物?原来是“一个大胡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这般写来便先声夺人、先势夺人。接着再将声音细细写将下去:黛玉“随着风势将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线尽。”黛玉“接过一把小西洋剪子齐籰子根下寸系不留‘咯噔’一声铰断。”松籰子的“豁喇喇”响,和“咯噔”铰断线声,把风筝气势与风势写得活脱脱地如闻如见了。
以写声的办法为人物的思绪增悲添戚可举《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为侧。书中关于声音的写法千变万化,以情写声、以形写声,有的声音因人们熟见习闻,所以直书拟声词。异兆发悲音没用一个拟声词,但那悲音却是无比的深沉。“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毛发悚然”。作者又把悚然气氛推进一步,“一语未了,只听一阵风声竞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福扇开合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更觉凄惨起来。”这音响实际是人物情绪的反映,是内心世界的折射,这音响加重了森森的氛围,突出了凄切的心情。音响是人物内心的描绘,思绪随音响自然流露出来。风声也如哀如叹,象要对在场的人诉说什么,人化了的风声哀叹过后又翻墙去了。因有槁扇的开合声,令人不能不信,于是次日还须察看一番。这悲叹声中,写出了贾府悲凉落漠。总之,音响在渲染气氛、烘托情绪、塑造人物、深化主题等各个方面都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这的确是《红楼梦》艺术的一个重要方面。 |
|